文/亦凡
(资料图)
编辑/漆菲
美国鲜有日子能与枪声绝缘,4月也不例外。
这个月的前24天,仅仅大规模枪击案就发生了42起。最骇人听闻的是中旬的那个周末,仅仅4月15日就发生了至少7起大规模枪击案——每起死伤人数均在四人及以上。
4月15日共发生7桩大规模枪击案
其中最严重的一起发生于阿拉巴马州小镇达德维尔,16岁女孩艾莉西丝的生日派对成了人间炼狱。枪声过后,4人死亡,28人受伤,聚会现场血泊连片。
一周后的4月22日,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高中舞会派对也成了枪击现场,至少9名青少年遭遇枪击,幸而没有人有生命危险。
如此“血腥周末”,正在美国持续上演。根据美国枪支暴力档案网站的数据,截至4月25日,美国今年共发生173起大规模枪击案。血案频现,然而被媒体记录下的寥寥无几,进入公共视野的却无一不是极其惨烈。
阿拉巴马州的伤者中,大多是高中生,四位死难者中有人尚未成年,年纪最大的仅有23岁。他们或是当地很有天赋的运动选手,或是即将上大学的学生,人生还未来得及展开便戛然而止。
在美国,最容易受到枪支暴力冲击的总是青少年,而结束他们无辜生命的,也越来越多为低龄化枪手。
阿拉巴马州戴德维尔的枪击事件现场
阿拉巴马州当局很快逮捕了五名凶手,虽然动机未公布,但他们均被指控犯有谋杀罪。这五人的年龄在16岁到20岁之间,其中两人尚未成年。
令人不安的现实是,制造大规模枪击案的凶手们,年龄越来越小。自2018年以来,美国大多数最致命的枪击事件都是由21岁或以下的男性所为。
去年美国接连发生两起震动全国的案件,凶手都是年仅18岁的男性——5月14日,纽约州布法罗市一家超市发生枪案,造成10人遇难、3人受伤;5月24日,得克萨斯州尤瓦尔迪市一所小学发生枪击案,造成19名儿童和2名教师遇难。
去年连续两起大规模枪击案发生后,枪支管制支持者为尤瓦尔迪和布法罗的受害者举行了守夜活动
再往前回溯,年轻男性占比也不低。美国《华盛顿邮报》去年6月报道称,对自1966年以来的196起大规模枪击事件进行分析后发现,约98%的行凶者都是男性,其中40%的人年龄在18至29岁之间。
很难为这种现象简单归因,诸多因素常常被提及,比如青春期遭遇霸凌、商家大肆向男孩推销枪支、过于松懈的枪支管理法案等等。
过低的购枪年龄限制也一直饱受诟病。很多研究认为,男性在18岁时并未达到社会心理成熟状态,特别是控制执行和决策功能的大脑额叶,要到25岁甚至是几年后才会发育完全。相比女性,很多男性在青春期可能会更冲动、更难以控制情绪。
可根据美国联邦法律规定,购买猎枪或步枪的最低年龄限制只有18岁,而购买酒精饮料的最低合法年龄却要21岁。当男孩们有资格购枪时,却不具备足够成熟的心智处理这些致命武器。
去年7月初,芝加哥近郊的海兰帕克发生了一起惨案,导致7人死亡、至少30人受伤。22岁的白人男子罗伯特·克里莫从高处向游行队伍开枪,警方证实,他行凶时所持有的枪支均系合法购买而来。
NRA年会举办前半个月,纳什维尔刚刚发生7人死亡的大规模枪击案
2019年以来,克里莫四次通过了购枪背景调查,买到包括步枪、手枪、霰弹枪在内的五支枪。也就是说,他从18岁时就开始购买枪支,与布法罗以及尤瓦尔迪两起枪击案的凶手一样。
不少分析将此诉诸心理问题。比如《华盛顿邮报》援引心理学家的观点称,“许多枪手都有男性气质受损的感觉,常把自己与失败和缺陷联系在一起”。
汤姆·尼克尔斯(Tom Nichols)是美国海军战争学院荣休教授,他为《大西洋月刊》撰文时,将这个群体称呼为“迷失男孩”(lost boys),他们共有的特性是生活中充斥着不满、不安全感和幻想,在闯下弥天大祸前大多不被人注意到。
尼克尔斯认为,枪支泛滥、社会失范或是极端主义都只是问题的一部分,他将这些人共同的弊病总结为极度自恋,“自恋是一种常见的疾病,但对于迷失男孩来说,它是一颗炸弹不可或缺的引子,其核心是对男性身份不稳定的不安全感”。
至于这种群体的出现,尼克尔斯认为可追溯到过去四十多年来更孤独、更原子化的社会。当身份危机与顽固的不成熟结合,加上唾手可得的武器,后果常常是毁灭性的。这些年轻男性相信自己怀揣着特殊使命,或是想证明自己,而将报复社会的行为合理化。
阿拉巴马州枪击案导致4人死亡,28人受伤
布法罗枪击案中,凶手是18岁的白人男性,声称白人未来会遭种族灭绝,因而选择对黑人族裔无差别射击。而尤瓦尔迪和海兰帕克的两起枪击案中,凶手也符合类似特征,前者年仅18岁,在青春期一直遭遇霸凌;后者不过22岁,在社交媒体上表现出对暴力内容的偏好。
然而,为迷失男孩们总结共性无助于阻止大规模屠杀的发生,需要干预的不仅是这个群体的心理状态,也有过于泛滥的枪支文化。
近几年枪手年龄趋低,也伴随着大规模枪击案激增。
尤其自2020年开始,这类枪击案达到600多起,相较前一年增长约50%,与此同时,其他枪支暴力的总体发生数量也显著增加。
频发的血案倒逼立法进步。去年,美国国会两党在协商之下取得30年来的重要控枪进展,让《两党安全社区法案》正式成为法律。该法没改变购枪年龄限制,但要求加强对18岁至21岁购枪者的背景调查,还需对青年持枪者进行心理健康审查,新法亦允许警方获取未成年人的犯罪信息,以往这些信息会被封存。
一系列措施被认为行之有效,包括进行背景调查、限制购买年龄、要求安全存放等。以加利福尼亚州为例,制定了多项控枪措施后,该州枪击死亡率比全国平均水平要低38%。
然而,这个国家的枪支太过泛滥且易得,这仍将削弱控枪的效果。美国是唯一一个民用枪支数量超过人口数量的国家,每100人拥有约120.5支枪。
但无论死于枪口的人年龄有多小,无论哪一桩枪击案死伤多么惨烈,从不会撼动拥枪派的信念,他们始终将宪法第二修正案奉为圭臬。
2018年,一名枪手在佛罗里达州帕克兰杀害了17人,三个月后,共和党人在美国步枪协会(NRA)会议上重申对持枪的强烈支持。2022年,尤瓦尔迪的枪击案造成21人死亡,几天后,共和党人们照常参加NRA的活动。
美国步枪协会的年会14日至16日在印第安纳州举行,现场有男孩试射
今年阿拉巴马州血案发生前夕,NRA正在印第安纳波利斯举行年会,拥护持枪权的共和党人们纷纷发言,此前的两周内,纳什维尔和路易斯维尔都发生了大规模枪击案。
已经宣布参加下届美国大选的前总统特朗普称,这不是枪支问题,而是心理健康问题,他借保卫持枪权为自己拉票道,“我向你们保证,有我待在宾夕法尼亚大道1600号(注:指白宫),没人敢碰你们的枪,就像我当你们总统的那四年一样”。
特朗普是NRA年会的常客
前副总统彭斯也说,美国不需要控枪,而需要控制犯罪,他把矛头指向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尽管该群体并非大规模枪击案的制造者。
作为特朗普在党内的潜在劲敌,佛罗里达州州长德桑蒂斯也表达了要扩大个人持枪权的态度。
对于可能参与总统选举的共和党人来说,这样的表态非常重要。他们必须取悦爱荷华、新罕布什尔等州的选民,因为这些地方在初选中非常重要,而这里的共和党选民大多是枪支持有权和NRA的忠实支持者。
在该组织举行的枪支展览上,很多父母带着孩子前来,有些甚至没到上小学的年龄。这些男孩在现场摆弄着枪支,学着试射,画面令人深感不适。
反枪支暴力组织“妈妈要求行动”(Moms Demand Action)创始人香农·沃茨说,负责任的父母不会允许孩子把手指放在扳机上。她认为,“NRA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教孩子们如何负责任地处理枪支,而是向他们推销枪支和枪支极端主义。”
尽管共和党人将枪支暴力问题归因于开枪的人,但他们只会鼓励更多人拿起枪。当校园枪击案不断涌现后,他们甚至建议学校老师持枪。
以暴制暴的解决思路在共和党主政地区很受欢迎。在美国大约30个州,“坚守阵地法”(Stand-your-ground law)备受推崇——这一法律规定,如果有理由认为自己受到或即将受到致命威胁,可以用任何手段反击。
然而,几项大规模研究表明,这样的法律非但不能遏制犯罪或起到威慑作用,却增加了枪支暴力的可能性。美国《纽约时报》将其描述为“武装到牙齿”,认为这会让美国充斥着枪支、愤怒和偏执狂,“任何无辜的错误都可能导致死亡作为代价”。
相关例子不胜枚举。在密苏里州,一位16岁少年因为按错门铃被枪杀;在纽约州,一位年轻女性因为开上错误车道被枪杀;在田纳西州,两位有线电视公司员工因为走错地址而被枪杀。
枪支暴力造成的影响也呈现出明显的种族差异。凯撒家庭基金会(Kaiser Family Foundation poll)4月11日公布的一项最新民调显示,美国非裔成年人报告家庭成员中有涉枪死亡的可能性是白人或拉丁裔的两倍,比例为34%,这一数字在白人和拉丁裔成年人中的比例分别为17%和18%。
有分析称,非裔美国人是受枪支暴力影响最直接的群体,但与此同时,近年来这一群体购买枪支的数量也在急剧上升。
但买枪的人绝不止这一个群体。2020年,美国枪支销量达到创纪录的2300万支,比前一年增长65%,并在2021年持续保持高销量。
尤瓦尔迪校园遇难者纪念碑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枪支暴力解决方案中心主任乔什·霍维茨表示,“在不确定的时期,枪支让人们觉得安全。”他认为,暴力事件的增长加剧了恐惧循环,驱使人们购买枪械来平息这种害怕。
为了自保,越来越多的美国人甚至开始购买防弹车。据美国《纽约邮报》报道,不久前,装甲车行业还几乎完全迎合动荡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富裕精英阶层,但由于美国街头暴力场面充斥着推特和新闻广播,制造商开始接到来自忧心忡忡的普通民众的大量订单。不少人致电防弹汽车公司询问和下单,改装自己的车辆,使之具有防弹性能。
购买枪械多少能让弱势群体获得心理安慰,但无形间提升了守法者自我保护的成本,包括购买枪支弹药和练习射击,如果身处安全社会中,本不该付出这些代价。
更不乐观的现实是,当更多枪流入民间,不会降低犯罪率,而是让施暴者更轻易获得杀人武器。智库洛克菲勒政府研究所(Rockefeller Institute of Government)去年6月发布的报告认为,越多枪支出现,会导致越多死亡。
随着枪械购买量激增,青少年成为最脆弱的群体。美国皮尤研究中心4月6日发布的报告显示,2019年至2021年,美国18岁以下儿童和青少年中与枪击有关的死亡人数增加了约50%,从1732人攀升至2590人。美国疾控中心2021年的数据亦显示,枪支成了美国18岁以下青少年的头号杀手,比例占18.7%,超过交通事故、癌症等。
美国今年共发生173起大规模枪击案
这也让美国家长尤为担心。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网站(CBS)写道,社会压力、霸凌、文化课,这些是几代美国孩子不得不担心的事情。今天,大多数孩子还有另一个担忧:枪支暴力的问题。
CBS引述调查数据称,如今,77%的家长至少一定程度上感到担忧。去年这个数字就高达72%。有60%的家长说,他们的孩子经常或有时对枪支暴力感到担忧。约半数受访者说,枪支使这个国家更“危险”,这个比例远远超过认为枪支使该国更“安全”的人。
真正能挽救生命的措施,往往在国会两党的撕裂中止步不前,民主党与共和党的诸多分歧中,控枪议题几乎是最难弥合的一项。
诸如提高最低购枪年龄这样的问题,两党至今未能达成一致。但令人感到矛盾的是,特朗普这样的保守派喜欢将枪支暴力归咎于心理健康,甚至要求学校提升心理健康服务,却又拒绝限制那些心理不成熟的庞大年轻群体获得枪支。
共和党人对持枪权的坚定,或许有价值观驱动,但更少不了利益驱动。以第118届国会为例,拥枪组织共向本届国会议员们捐助了1500万美元,接收款项最多的前20位都是共和党人。
排在该榜单第一位的众议员史蒂夫·斯卡利斯,目前是共和党党鞭,其职业生涯中共收取了45万多美元;紧随其后的是得克萨斯州参议员泰德·克鲁兹,他一直反对任何控枪举措。根据无党派研究机构OpenSecrets报道,来自得克萨斯州这个保守之地的共和党人一直是拥枪组织游说和政治捐款的首要目标。
据该机构的数据,NRA在政客们身上一向花费颇多。2021年,NRA在游说上支出了420万美元。且自2010年以来,NRA为支持持枪权的选举候选人投入超过1.4亿美元。
类似团体还有美国全国射击运动基金会(NSSF),该组织在2022年花费了490万美元用于联邦游说,比任何其他枪支权利组织都要多。
第118届国会议员中,接受枪支权利组织政治捐款最多的议员
一旦共和党人在枪支问题上动摇,NRA等组织就会将资金和资源投入给更积极反对控枪的竞选者。即便在华盛顿,他们也有足够资本影响国会议员,施压共和党人反对控枪立法,哪怕是温和的立法改变。
去年,NRA从会费中获利9700万美元,虽然相比高峰时期的2018年,这一收入下降了四成以上,但该组织依然有相当充裕的预算,可以在国会山发挥影响力。相比之下,控枪团体能提供的资金支持基本流向民主党人,但金额相差甚远。
每每发生血案后,控枪似乎都成为全国性的呼声,但普遍的控枪支持却难以转化为立法成果。这不仅因为像NRA这样的组织力量足够强大,也因为控枪往往不是选举乃至日常生活中的首要议题。
无论何时进行民调,很少有人将控枪列为最紧要的议题,经济、移民、气候、堕胎,往往在选民心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如果政客想寻求竞选优势,也不得不从现实出发,而不是吃力不讨好地讨论控枪。
这也折射出另一个残酷的现状——公众未必擅长遗忘,但难以为某一桩头条新闻保持政治热情直至推动枪支改革,血案后的群体呼声是真切的,也终究是短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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